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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不允许。

  “三郎,母亲不是在逼你,母亲是为你好。”皇后苦口婆心,“你父亲如今仍旧昏迷不醒,朝野混沌,你那哥哥也不成器,到了如今后宫连个孙辈都没有。皇室无嗣,亡国之相也!母亲一己之力苦苦支撑整个国朝,你难道……你难道都不为母亲考虑一下吗?”

  这一个个字如同千斤巨石一般,一下又一下地砸到他身上,压迫着他的身躯,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,好似要将他生生掰开揉碎。

  他喘不过气,提起沉重的步子就要往殿外走。

  蕊珠宫外的天空阴阴沉沉,乌云压境,好似千军万马朝人奔来。云层中电闪雷鸣,“轰隆隆”的声音在远处幽咽。赵阔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,他奋力而痛苦地从胸腔中爆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,将皇后的叫喊声抛在脑后,撒开腿冲进了大雨之中-

  汴京的秋雨从未如此凛冽疯狂,穆宜华与穆长青在雨中扶灵前进。

  雨水砸在她的脸上,分不清水和泪。

  穆同知的墓在城外一处山的半山腰上,他们用马车将穆同知的衣冠棺椁拖到山下,小厮们扛着上山。

  只能说老天爱玩弄人,出来时天方晴好,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,豆大的雨点就毫不留情面地落下来。脚下泥土湿滑,穆宜华三步一摔,一个不留神还险些滑下山去。

  所幸穆长青眼疾手快,一把将姐姐拉住拖了回来。

  姐弟二人互相搀扶着,看着众人将母亲边上的墓穴打开,将父亲的棺椁放了进去。

  雨声混杂着哭声叫魂声,仿若颠倒阴阳,不知此间是人间还是阴间。

  风呼啸着,雨滂沱着,司礼高唱着“子孙拜别”的语句。

  穆宜华与穆长青双膝失力,“噗通”一声在墓穴前跪下,重重地磕下头去。

  冷雨浸透了二人的衣服和头发,穆宜华发着抖,眼睁睁地看着墓穴的石盖一点一点,一点一点合上。

  她猛然暴起推开那人,奋力要将石盖挪开: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我不要……”

  可是石盖纹丝不动,张嬷嬷和春儿连忙将她抱住,二人哭着劝道:“大姑娘,您别这样……”

  “我不要……爹爹……我不要……”穆宜华拼命扒着墓穴的缝沿。

  “大姑娘,”张嬷嬷在她耳边喊道,“您想想小公子,您还有小公子啊……”

  穆长青也扑上来抱住她:“姐姐,姐姐……”

  穆宜华看着那黑黢黢的棺椁。

  那棺椁里没有她父亲,她父亲永永远远地埋葬在了北边的金国,客死他乡,尸骨无还。

  她的手瞬间脱力,她被众人抱开。

  石盖在此移动,直至严丝合缝。

  “哐”的一声,穆宜华的心脏也被击碎了。

  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,只是一回神,人已经在山脚下了。

  马车陷在了泥潭里,小厮们下马去推。

  穆宜华发着呆,忽然从马车跳下,扔下蓑衣就往前方跑。

  她觉得自己快疯了,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,不知道要去哪里,要做什么,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前路到底通往何方,而她到底为什么要冲进雨里。

  头重脚轻,她整个人都在发晕。

  “姐姐!”穆长青嘶声叫喊。

  穆宜华整个人如若无骨,扭身摔倒在地。他狂奔过去,只见还有一人从一旁的树林里冲出来将她托起。

  “左郎君?”穆长青讶异大喊。

  左衷忻神色严肃冷冽,他将自己身上的氅衣和蓑衣脱下尽数给穆宜华穿上,打横抱起她又转头对跑来的三人说道,“春儿姑娘,张嬷嬷,我的马车在那边,你们一会儿先送她回府,这边交给我和长青。”

  说罢,便三步并作两步将穆宜华抱上车,车上干净的衣物、帕巾、暖炉应有尽有,三人微微一愣,左衷忻也不愿多做解释,将马鞭递给她们:“你们谁会驾马?”

  春儿一把接过:“我会。”

  “把你们姑娘平安送回去,不能有任何差池。”

  “那是自然,请左郎君放心。”春儿说完这话,觉得奇怪,忙又道,“小公子也请放心。”

  张嬷嬷钻进马车,掀起帘子道:“多谢左郎君了。”

  左衷忻没有说多余的话,只招手让她们离开。

  “左郎君,你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穆长青问道。

  二人往回走,左衷忻言简意赅:“我知道穆相今日出殡,但看天色十分不好,便有些担心你们。可我与你们非亲非故,若是贸然前来恐唐突了你们,还会给你姐……你们招来非议,只能在一旁悄悄跟着。”

  二人走回原处,挽起袖子与众人一同推着陷入泥地的马车,雨水模糊了穆长青的眼睛,他实在是忍不住,咬咬牙还是问道;“左郎君,你是不是……”

  “一、二、三!”号子的声音掩盖了穆长青的疑问。

  他将问题咽回肚子里,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-

  穆宜华回到府中,稀奇的是,她没有发热也没有伤风,被喂了几口姜汤便醒了过来。

  她双目失神地望着帐顶,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受着煎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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