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7章 回忆篇——荒原
谷雨夜,王铁柱的咳嗽声像破风箱漏了洞。 陈春花跪在灶台前吹火,潮湿的柴禾腾起的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。
七岁孩童蜷在门板搭的床上,身上盖着夜家带来的丝绸睡袍——这是她最后的体面,如今沾满药渍和呕吐物。
卯时鸡鸣未起,王铁柱开始慢慢地抽搐。陈春花赤脚奔过露水未消的田埂,怀里孩子轻得像晒干的玉米皮。
赤脚医生的门环拍得震天响,里头却传来醉醺醺的骂声:"晦气!大清早报丧!"
"求您看看...……"她摸出贴身藏的银镯子,花浸月送的月光石早被熔成疙瘩。医生用烟头烫了烫铁柱眼皮:"痨病鬼投胎,准备草席吧。"
辰时三刻,王铁柱在晒场草垛咽气。 最后一口气混着血沫喷在陈春花颈间,温热如当年花浸月偷亲她的晚安吻。
王铁柱的手还攥着她一缕头发,那是夜清流曾经教她盘发时用的簪子,断茬刺进掌心也不觉疼。
"扫把星!克死我老王家独苗!!"婆婆的唾沫星子混着晨雾糊在脸上。
陈春花盯着铁柱耳垂的红痣,突然发狠咬破手指,在孩童眉心画了颗歪扭的星——花浸月说这样魂魄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(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…………)
暴雨倾盆的夜晚,灵堂白烛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。出去外面鬼混了几天的王大牛气冲冲的进来,一脚踹翻供着铁柱遗照的条案,相框玻璃炸裂时飞溅的碎片划破陈春花的脸颊。
"老子花了八万彩礼就买个绝户!!"王大牛满嘴酒气地拎起陈春花衣领,右手还攥着准备抽她的皮带。
陈春花盯着他脖颈暴突的青筋,突然发现这纹路与当年夜清流琴谱上的五线谱惊人相似———那个雪夜,小少爷曾用钢笔在她掌心画音符:"春花姐姐的手就是活的乐谱。"
皮带破空声响起时,陈春花本能地护住头。但预期中的疼痛并未降临,取而代之的是重物坠地的闷响。
王大牛突然双目圆睁,左手痉挛着抓向心口,镶金的假牙从嘴里掉出,在青砖地上弹跳着滚进香炉灰里。
陈春花蜷缩在墙角,看着这个曾打断她肋骨的健壮身躯开始抽搐。王大牛的右手仍在无意识地抽打地面,腕上仿制劳力士表带崩开,廉价电子元件散落一地。
王大牛的脸迅速涨成酱紫色,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"嗬嗬"声。
灵堂上王铁柱的黑白像仿佛在垂眼观看。陈春花突然想起花浸月五岁时养的仓鼠————被夜清流不慎踩死那天,小公主哭喊着要"人工呼吸",而此刻她竟有同样的冲动。
但陈春花的双脚像被钉在原地,指甲抠着墙缝里夜清流送的玳瑁发簪。
"救.…….."王大牛最后的音节混着血沫喷在供桌布上,抓挠地面的手指在陈春花连夜誊抄的《往生咒》上留下五道血痕。
陈春花突然发现他倒下时的姿势,竟与铁柱夭折前最后的痉挛完全同步。
暴雨冲刷着窗棂,陈春花缓慢地挪近那具尚有温度的躯体。她捡起沾血的假牙,上面还粘着中午的韭菜叶。
这个曾用这口黄牙咬碎她夜校课本的男人,此刻像条离水的鱼般张着嘴。陈春花将假牙塞回他口中,指尖触到未冷的皮肤时,突然想起给夜清流整理遗容的礼仪课。
"死了好。"陈春花对着空气呢喃,声音惊飞梁上的蝙蝠。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王大牛脸上,那团黑影正巧盖住他死不瞑目的眼睛。
陈春花摸出藏在袜筒里的硝酸甘油片 --———当时从夜家带出来的,她把药瓶轻轻放在亡夫渐僵的手心。
当婆家人撞开门时,看到的是陈春花正用染血的供布擦拭王大牛的脸。陈春花的动作温柔得像在给花浸月卸妆,嘴里哼着走调的《安魂曲》,那是夜清流教她的第一首曲。
月光穿透云层照在假牙的金面上,反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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唢呐声在第三天的黎明时分骤然响起,像一把生锈的剪刀,粗暴地剪开了村庄的宁静。
那声音先是尖锐地拔高,而后又突然跌落,在潮湿的空气中打着转,最后卡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枝桠间,久久不散。
灵堂设在王家屋头的正堂。褪色的门楣上,新贴的白纸对联被夜露打湿,墨迹晕染开来,"音容宛在"四个字洇成了模糊的泪痕。
堂屋正中,一口黑漆棺材架在两条长凳上,漆面粗糙,有几处还露着木头的本色,像是被野兽啃咬过的伤口。
棺材头部贴着王大牛的黑白照片,相框歪斜,照片里的人瞪着眼睛,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。
陈春花跪在棺材左侧的草席上。她身上套着粗麻孝衣,腰间系着草绳,勒得她不得不微微弓着背。
火盆里的纸钱已经烧了大半,灰烬堆积,偶尔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下面未燃尽的黄纸。
陈春花的手指机械地捻着纸钱,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搓玉米时留下的黑泥。火光映在她脸上,将右半边脸照得发亮,左半边却陷在阴影里,像是被人生生劈成了两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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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装模作样!!"大姑子王金凤站在灵堂门口,声音不大不小地啐了一口。她穿着崭新的蓝布衫,袖口别着黑纱,脸上却不见悲色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