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7章 回忆篇——荒原
倒像是来看戏的。
她手里攥着一把瓜子,边嗑边把瓜子皮吐在陈春花脚边。
棺材前的供桌上,倒头饭已经凉透。米饭堆成尖塔状,上面插着三根筷子,筷子头缠着红纸,像三柱歪歪斜斜的香。
饭粒表面结了一层硬壳,几只绿头苍蝇在上面盘旋,翅膀振动的声音混在唢呐声里,竟也成了哀乐的一部分。
道士摇着铜铃开始绕棺,铃铛声时断时续,像是个哮喘病人的咳嗽。
他穿着褪色的道袍,衣襟上还沾着昨晚的酒渍,脚步虚浮,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。他嘴里念念有词,却不时被自己的哈欠打断。
"起棺————"村长拖着长音喊道,嗓子沙哑得像砂纸摩擦。
八个抬棺的汉子慢吞吞地站起来,肩膀抵着杠子,却都使着暗劲,谁也不愿多出力。棺材离地时发出"吱呀"一声长响,像是里头的人不情愿走。
陈春花被人推着站起身,踉踉跄跄地跟在棺材后面。陈春花低着头,眼睛盯着前头人的脚后跟——那是王大牛的表弟,解放鞋底沾着泥,每走一步就掉下一小块,在地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印记。
送葬的队伍稀稀拉拉地穿过村子。唢呐声忽然停了,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。
风卷起地上的纸钱灰,有几片沾在陈春花的孝衣上,黑乎乎的,像是烧焦的蝴蝶。陈春花无意识地搓着孝衣的边角,那里已经被她磨得起毛了。
坟坑挖在王家祖坟最边缘的位置,泥土还带着夜里的湿气。棺材下葬时,太阳正好爬到头顶,明晃晃的,照得人睁不开眼。
陈春花站在新坟前,影子缩在脚底下,小小的一团,像是随时会被踩碎。
"磕头!"婆婆在她背后厉声喝道,声音尖利得像把锥子。
陈春花跪下去,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土上。泥土里传来细微的响动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身。
填土的人开始动作,铁锹铲起泥土砸在棺材上,发出沉闷的"咚咚"声。
陈春花抬起头,看见一只乌鸦落在新立的墓碑上,歪着头看她。它的眼睛黑得发亮,像是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秘密。
仪式结束,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。陈春花落在最后,回头望了一眼新坟。坟头的花圈已经被风吹歪,纸花耷拉着脑袋,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。
她轻轻吐出一口气,这口气在她心里憋了许久了。
回村的路上,她听见婆婆正在和人说话:"...…得赶紧再给春花找个主儿,不能让她吃闲饭..……."声音顺着风飘过来,像一条冰冷的蛇,钻进她的衣领。
陈春花摸了摸腰间系着的草绳,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,绳结已经松开了。
(七天后………………)
依旧是下着雨,雨下得也愈发急了,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,溅起浑浊的水花。
陈春花站在院中央,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,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。她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,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淌,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爬过皮肤。
婆婆站在屋檐下,干瘦的身子裹在灰扑扑的夹袄里,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她,嘴里不住地咒骂:"丧门星!克死了我儿子,还有脸在这磨蹭?滚!现在就滚!"
陈春花没有说话,只是低头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物。那件靛蓝色的棉袄是她唯一一件像样的冬衣,此刻泡在泥水里,袖口的补丁被泥浆染成了褐色。
她伸手去捞,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黑色的泥。
"啪!!!"
一根竹竿突然抽在她背上,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。她猛地抬头,看见小姑子王杏花举着晾衣竿,脸上带着恶意的笑:"娘叫你滚,没听见啊?"
陈春花抿了抿唇,继续收拾。她的动作很慢,像是故意要惹怒她们。果然,婆婆冲了过来,一把揪住她的头发:"贱人!装什么可怜?"
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,陈春花被迫仰起头,雨水直接灌进眼睛里,刺得生疼。透过模糊的视线,她看见院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。
李家媳妇嗑着瓜子,嘴角还粘着瓜子皮;张婶子抱着胳膊,眼里闪着兴奋的光。
"看什么看?"婆婆朝人群吼了一嗓子,转头又踹了陈春花一脚,"赶紧拿着你的破烂滚蛋!"
一个粗布包袱被扔到她脚边,系带松开了,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——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裳,一双磨破了底的布鞋,还有那面裂了缝的小圆镜。镜面反射着阴沉的天空,像一块破碎的月亮。
陈春花跪在泥水里,一件一件地捡。她的手在发抖,指节被冻得发白。当摸到那面镜子时,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她的指尖,血珠冒出来,立刻被雨水冲淡。
"晦气东西!"婆婆突然夺过镜子,狠狠摔在地上。"咔嚓"一声,本就裂开的镜子彻底碎了,碎片四溅。有一片划过陈春花的脸颊,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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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,陈春花的指尖碰到了那尖锐的镜子碎片。
碎片映出她狼狈的脸——苍白的嘴唇,湿漉漉的头发,还有那双被生活磨得黯淡的眼睛。
就在这一瞬间,她恍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