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5章 回忆篇——我喜欢的人

惊飞了轨枕间的麻雀。

  陈春花被拽着头发拖行时,瞥见他工装裤口袋露出的半截奶糖纸——是初遇那天暴雨中的同款,糖化了,纸还在。

  "接着!!"赵成树突然将铁皮盒抛过陈父头顶。锡纸星星在雾中划出银弧,最后一颗砸进陈春花衣襟,棱角刺破皮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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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火车嘶鸣着碾碎晨雾,赵成树扒着车窗铁栏喊话,声浪却被蒸汽吞没。

  陈春花看见他用扳手在车皮刻字,火星溅在皴裂的手背上。当"等"字的最后一竖穿透锈漆时,陈母的巴掌也扇裂了她嘴角。

  "穷鬼刻碑呢?"陈父啐了口浓痰,铁轨震颤着将痰液抖成珠链。

  陈春花攥着那颗带血的锡纸星,看火车变成地平线上的黑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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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镇邮电局的绿皮邮筒像截溃烂的盲肠,陈春花隔着栅栏数第五十三块砖的裂缝。这是赵成树离开后的第七个月零三天,裂痕里钻出的蒲公英绒毛,在九月燥热的风里摇晃成破碎的秒针。

  门卫老张的搪瓷缸磕在窗台,枸杞在茶汤里浮沉:"江淮的信件。"他推来个潮乎乎的信封,邮戳上的"江淮"二字被雨水泡发,边缘晕染着可疑的蓝渍。

  陈春花用指甲刮了刮,红泥碎屑簌簌落进掌心纹路——这是昨天倒砖坯时嵌进指缝的,混着信纸的油墨腥气,在鼻腔里发酵成酸涩的滋味。

  信纸折成千纸鹤,翅膀被机油浸透。赵成树的字迹从折痕处渗出来:

  "春花,深南大道的玻璃会下雨。工头说每装十台空调能攒一粒星,等攒够一千粒就能看见海......"

  省略号被水渍拉长,像去年暴雨夜砖窑顶漏雨的缺口。

  陈春花记得那晚赵成树用塑料布裹着《电工手册》,水珠沿着他突起的腕骨滑进书页,把三相电路图洇成抽象画。此刻隔着上千公里,江淮雨正打湿他潦草的诺言。

  陈春花将信纸按原折痕叠好,塞进贴身衣袋。腌菜坛底部的暗格已经存了十二封信,每封都用油纸包着,上面压着母亲腌的酸黄瓜。

  这招是从《林海雪原》里学的,敌特分子最爱翻米缸。坛沿的盐霜沾到信纸上,结晶成细小的银河。

  回家路上经过铁轨,陈春花蹲下来抚摸赵成树刻的"等"字。铁锈钻进指甲缝,与红泥混成暗褐色的痂。

  三个月前他扒着火车窗刻字时,火星溅进瞳孔,此刻正在她视网膜上灼烧:"等俺装完一千台空调......"

  暮色漫过晒谷场时,陈春花在灶膛灰堆里扒出半截铅笔。这是夜校老师偷偷塞的,笔杆上还留着烟头烫的疤。她趴在粮仓横梁上写信,月光从瓦缝漏进来:

  "成树,今天拆了东厢房的旧门板,发现你藏的三颗螺丝钉。娘说留着给耀祖修自行车......"

  梁下传来父亲的咳嗽声,她慌忙把信纸塞进墙缝。石灰簌簌落下,在月光里下成一场小雪。

  那些未寄出的信在夹层里发霉,长出绒毛似的菌丝,像赵成树工装裤膝盖处磨破的棉絮。

  赵成树蜷在平安大厦38层的空调外机上,安全绳与钢架摩擦出细碎的呻吟。

  十二月的风像淬毒的刀片,割开他领口补丁,露出锁骨下方歪扭的"春"字——是用缝纫针蘸打印机墨水刺的,结痂时发炎溃烂,成了永不愈合的伤口。

  他咬着手电筒在烟盒纸上写字,牙齿在塑料壳上硌出凹痕:

  "春花,今天救了个擦窗工。他的安全扣突然崩开,俺扑过去时工具箱砸在腰椎上。相框从他口袋里滑出来,是个穿碎花裙的丫头,辫子上别着和你一样的红头绳......"

  钢架突然震颤,半块冷馒头从口袋滚落。赵成树看着它在122米高空分解,碎屑被气流卷向玻璃幕墙,在某个白领惊愕的瞳孔里折射成一场微型雪崩。他想起老家砖窑的雪,落在陈春花睫毛上像撒了层盐。

  工棚的霉味在深夜发酵。赵成树从枕头下抽出泛黄的信封,九十七封未寄出的家书按日期摞成塔。最底下那封沾着血锈:

  "春花,工头说在钢架上刻字要扣钱。但'春'字不能擦,这是离地122米唯一的止痛药......"

  孰不知,这却是赵成树的最后一次来信,是的,信断了。

  她等了一个漫长的冬天,也没有等到他的来临。

  (某一天)

  她将那些泛黄的信纸紧紧按在胸口,仿佛这样就能压住心里翻涌的酸涩。

 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上那个早已模糊的邮戳,指腹沾了灰尘,却固执地一遍遍描摹着那个城市的名字——那是他最后来信的地方。

  窗外暮色渐沉,路灯一盏盏亮起,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。陈春花忽然站起身,动作太急,带倒了桌上的茶杯。水渍在信纸上洇开,像一滴迟来的泪。

  可陈春花顾不上这些了,只是胡乱将信塞进包里,指尖微微发抖,却异常坚定地扣上了破行李箱的锁扣。

  镜子里的自己眼眶还红着,唇却抿成一条倔强的线。陈春花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,指尖碰到耳垂时顿了顿——那里空荡荡的,少了那年他送的那对珍珠耳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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