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4章 回忆篇——嫁人

emsp; "抿上。"母亲将褪色的口红碾在她唇间,陈春花闻到熟悉的草莓甜香。

  这是花浸月曾经偷偷塞给她的那支儿童唇膏,此刻膏体却混着弟媳的廉价香水,在龟裂的镜面里洇成两团血痂。

  卯时的露水还未散,唢呐声便撕开了村口的寂静。

  八人抬的喜轿吱呀作响,轿帘上缝着化肥袋拆解的红丝线。陈春花被推搡着跌进轿厢,透过漏风的轿窗,望见王大牛骑着贴满反光条的摩托车开道。

  他裹着九十年代的中山装,第三颗纽扣绷在啤酒肚上,金牙在晨光中闪着寒光,仿佛嵌在肥肉里的凶器。

  "嘀嗒——嘀嗒——"

  唢呐突然奏起《百鸟朝凤》,尖锐的调子刺得陈春花耳膜生疼。

  这颤音让她想起夜宅那架施坦威钢琴,六岁的夜清流总爱在黄昏时弹练习曲。夜清流孩手指按在琴键上,水晶吊灯的光晕在他发梢跳跃:“陈阿姨…………”

  轿子猛地颠簸,陈春花的额头撞上轿柱。疼痛漫开的瞬间,紫藤花的香气忽然在鼻尖萦绕——是琴房落地窗外的花瀑。

  每当夜清流弹错音,花瓣便簌簌落在琴谱上,花浸月总说那些飘进琴箱的紫藤,是被月光吻过的音符。

  "停轿!!!"

  王大牛的吼叫惊散了回忆。他掀开轿帘探进酒气熏天的脑袋,油亮的鼻尖几乎戳到陈春花脸上结块的粉底:"丧着脸给谁看?"

  陈母突然扑到轿前,腕上四只金镯撞出刺耳声响:"春花要孝顺公婆啊..……."

  陈母假意拭泪的手指却狠掐女儿手背,这是二十年前逼大姐喝农药时练就的暗劲。

  二十张八仙桌支在晒谷场,桌腿垫着泛黄的赌债欠条。王大牛解开三颗纽扣,胸毛间晃着镀金观音吊坠。

  他拎着白酒瓶踉跄过来,酒液顺着陈春花头顶浇下,冰凉的液体滑进衣领时,她忽然瞥见席间闪过半截粉色发卡。

  那是花浸月哭着别在她帆布包上的草莓发卡,此刻却别在村尾小芳鬓间——那姑娘去年被卖给瘸子,如今抱着痴傻儿子来吃席。

  发卡上的水钻掉了两颗,像极了小女孩那日弄丢发饰后,躲在衣柜里抽泣时漏进的星光。

  "夫妻对拜————"

  司仪的破锣嗓子惊飞了梁下的家燕。陈春花被按着后颈叩首,额头撞上泼过鸡血的青石板。血腥味漫开时,陈春花听见叮咚的琴声从记忆深处浮起。

  那日暴雨突至,花浸月将水晶发卡按在她鬓角:"春花姐姐低头呀,这样雨珠就会顺着发卡滑成五线谱啦。”

  陈春花盯着房梁垂下的麻绳,那是三年前吊死二婶的同一条,绳结上缠着半片风干的紫藤花瓣。

  王大牛的金牙在昏暗中泛着绿光,他甩开中山装露出洗变形的红背心,汗酸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。

  当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时,晒谷场突然卷起一阵穿堂风。

  漫天飞舞的稻壳在夕照中恍若琴房飘落的紫藤花雨,陈春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,咬破舌尖,手止不住的颤抖。

  在血腥味中陈春花似乎听见夜清流弹的《月光奏鸣曲》,花浸月银铃般的笑,还有自己轻哼的法语童谣——那是孩子们趁夜躲在衣帽间,用星光编织的秘密。

  月光从瓦缝漏进来,在她裸露的肩头聚成小小的光斑。陈春花忽然想起最后一次给花浸月读《小王子》时,花浸月指着插画里的玫瑰说:"春花姐姐的眼睛比星星还亮。"

  窗外的唢呐不知何时换了调子,呜咽着像被踩住脖子的野猫。

  而在陈春花破碎的记忆里,那架施坦威钢琴正流淌着德彪西的《月光》,六岁的小少爷夜清流用脚丫够不到踏板,花浸月就把自己的兔子玩偶垫在他脚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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